宦臣 07

卫光以为,世人面对死亡时都会有惧怕。

可当他对上裴鹤延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时才明白,世间事,便没有他裴鹤延怕的。

这样的认知让卫光感到愤怒,甚至……自卑。

他身为帝王都做不到这般无惧,他裴鹤延难道就是神明吗?

卫光陡然松开手,转过身不再看裴鹤延一眼,抬脚离去时却平添了几分狼狈。

他方才走出牢门,裴鹤延忽然叫住了他,嗓音如此清冷。

“卫光,我以为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便是杀了宣王,可你的刀从始至终都是捅向我的,若有一日,你记住,别后悔,也别再回头看。”

卫光的背影生生愣在原地,他想象不出裴鹤延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番话的。

半晌,他不屑地嗤笑一声:“朕绝不后悔,裴鹤延,朕最后悔的,便是此生遇见过你!”

他恨裴鹤延,恨到每日夜里做梦都恨不得吃他的肉,喝他的血。

裴鹤延把持朝政这么多年,将他视作一个傀儡皇帝。

裴鹤延还亲手毒杀了他的父皇,甚至……给他下蛊,妄图杀了他!

卫光走过阴冷昏暗的过道,一滴冰冷的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。

他怎么会没爱过裴鹤延,可裴鹤延只不过将他当作平步青云的踏梯,甚至要至自己于死地。

所以,裴鹤延如此狠绝,他卫光便要比他更狠!

是夜。

寂寥的寒夜里下了一场大雪,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地牢的窗子缝隙飘进来。

纯白的雪,融进夜色便只剩一片黑暗。

裴鹤延依旧被绑在木架上,他微微侧头,看见窗外苍凉的夜色。

他依稀记得,很多年前的一个寒夜,他快要冻死在宫道上,是路过的卫光给了他一件大氅御寒,还将他带回宫亲手喂了他一勺热粥。

不然,裴鹤延这个人早就死在了很多年前一个无人知晓的夜里。

“嘭——”牢门的铁锁被人一刀劈开。

“主公!”牢门外,列安穿着一身夜行服闯进来,“外面的人已经被迷晕,属下这便救您出去!”

裴鹤延转头浅淡的看了他一眼:“不必,你走吧。”

列安着了急:“那小皇帝已经下旨三日后要处置您,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!”

听到这话的时候,裴鹤延心里还是像被刺扎了一下,隐隐作痛。

可他面上的表情却十分淡漠:“卫光以为,几根破锁便能困住我,他错了,困住我的从来都不是这座地牢。”

列安看着满身是伤的裴鹤延,着实理解不了:“主子为何如此执迷不悟!小皇帝愚蠢无知,即便是死了,那也是上苍有眼,让主子得报血仇!”

裴鹤延目光冷冽:“列安,别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种蠢话,你若视我为主,便再去为我办件事。”

……

一场大雪铺天盖地,将整个黑夜覆上一片雪白。

混天殿内还点着一盏长灯。

桌上批的折子堆成小山,卫光靠在椅上累得已经入寐。

一个外殿伺候的小太监碎步匆匆上前,被殿内伺候的老太监给了个警告的眼色。

小太监没办法,只上前压低了声音道:“公公,门外列安大人求见。”

老太监细长的手指狠狠戳了戳他的脑门警告道:“什么列安大人,裴鹤延都是阶下囚了,陛下岂是他一个奴才想见就见的?”

小太监讷讷称是,刚要退下,却被一略带疲态的威严男声喝住。

“站住,传他进来。”卫光揉了揉额角,看了一眼殿外的方向。

不一会儿,列安进了内殿,手中捧着一只锦盒。

只是他见了卫光连腰也不曾弯下,只道:“奴才奉主子之命,给陛下送来生辰贺礼。”

这态度让卫光很是不悦,不由冷笑了一声:“不愧是裴鹤延的狗,跟他主子一样目中无人!”

列安紧了紧拳头,又想起裴鹤延叮嘱的,到底没还嘴,只将锦盒奉上前。

卫光使了个眼色,让老太监打开锦盒,却见里头静静躺着一只骨瓷杯,与他之前摔在裴鹤延跟前的一模一样。

他皱了皱眉,冷嘲道:“掌印还真是大方,朕的生辰他就送过这么两只破烂杯子过来。”

列安心有怒意,忍不住反唇相讥:“这两只杯子是掌印亲手取了自己的肋骨烧制而成,总归天下就这么两只,陛下若是看不上眼,再砸了便是,相信此生再也没有第二人能送陛下这样的东西!”

卫光不知被哪句话刺到了,将桌案拍得一颤:“狗奴才,你是觉得朕如今是不敢杀你,还是不敢杀他裴鹤延?”

列安对上他的眼睛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
“你就算不动手,他又还能活几天?陛下日复一日送去暖阁的药难道真是什么温良补药吗?难道陛下以为,掌印他真不知道吗!”

列安没忍住说了出来:“他不过是不忍心杀你罢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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